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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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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在停棺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賈赦出殯。

以一等將軍下葬,饒是京城裏貴人多,這般高檔次的葬禮也算是難得一見了。可惜,賈赦府中人丁仍算是少的,好在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倆還算仁義,逼著賈氏族人盡數趕來,總算是全了賈赦最後的顏面。至於王家和史家倒是都派了人過來,唯獨薛家不曾來人。

這樣的情況,賈璉和王熙鳳都早已有所預料,對他們而言,有些人是真的不來更好。薛家也罷,他們最不想見到的,自然是榮國府的人。

棺木從並未懸掛門匾的賈赦府中擡了出去。說來也是真心無奈,原是因為此處乃暫居之所,且好的門匾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好的,因此,賈赦府大門上就這般一直空著,只等著回頭尋到了好料,再請匠人雕琢好以後,再懸掛上去。可誰能想到,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以至於到了出殯之日,府門上依然空空蕩蕩,端的是讓人心酸不已。

可這在家人看來心頭酸澀的一幕,落在某些人眼中,卻另有一番滋味。

遠處的街角,有幾輛看似樸素實則暗藏玄機的馬車停在角落裏,旁的機關暫且不提,單是這馬車窗的簾子就與眾不同。從外頭看,只覺得是普普通通的深藍錦緞簾子,可從裏頭往外頭去,卻只是隱隱約約罩著一層淡藍色,雖不說看的清清楚楚,好賴也能瞧到個七八分。

“爺,賈將軍出殯了。”

“為何不曾懸掛門匾?”

若說前頭那人的聲音只能算是尖細卻不惹人生厭的話,後頭那人說話聲卻是天生帶著一股子威嚴,就仿佛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話,從他口中出來,也成了金口玉言。

“奴才不知,想來許是因著先前爺駁了賈家的爵位?”

“這倒是有意思了。”

這句出口後,那人便不再開口。而前頭之人帶著幾分忐忑,卻並不擡眼,只是在心中暗嘆,這賈家人也真是異類,分出來的這一支,明明陛下有言在先,賈赦以一等將軍下葬,也就是說,在賈赦下葬之前,這府中就是名正言順的一等將軍府,甚至門匾可以延續到府中之人出孝。畢竟,從律法而言,直到出孝,這爵位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被抹去了。偏生,人家早早的抹了去,也不知曉該說一聲膽小怕事,還是知理識趣。

可對於帝王來說,臣子、百姓膽小怯懦並不算過錯,至少相較於至今仍然賴在榮國府不走的那一支,這分出去的這一支,怎麽瞧怎麽覺得順眼。

“走罷。”

出殯至少也要一整日,除非是推脫不了,不然哪怕是有這個閑工夫,也不願沾染上一身晦氣。事實上,沒人能弄懂那位爺的心思,畢竟先前死了王爺,也沒見他親自出面。

偏就在馬車即將駛離的那一刻,外頭忽的傳來一聲極為高亢慘烈的哭聲。

說是高亢慘烈真的完全不是誇張,哪怕出殯時,常有家人親朋因悲痛或是不舍而痛哭,可正常情況下,都是低聲嗚囔。然而,總有些意外情況。

“巧姐的祖父!嗚嗷,那是巧姐的祖父!祖父回來,你們要把巧姐的祖父弄到哪裏去?祖父,祖父!嗚嗚嗚,爹娘啊,他們要把祖父搶走,不要不要,巧姐要祖父!啊啊啊啊啊啊……”

又哭又嚎又厲聲尖叫。

有時候,女人並不是最可怕的生物,年輕尚幼的小女孩才是真正的恐怖。三歲半的巧姐正處於一個尷尬的年紀,若再大一些,至少懂事乖巧了,也就不會嚎啕大哭了。若再小一些,尚在繈褓之中的話,至少容易哄騙。可偏生,巧姐這般半大不小的,不僅腳程飛快的從後頭直接飛奔到了前頭攔下了棺木,還跟個猴兒似的一下竄到了棺木上,大半的身子都趴在上頭,嘴上更是連哭帶喊外加尖叫。

擡棺木的自然不可能是賈璉,而是高價雇傭過來的幾個壯漢。按說,就巧姐那小身板,哪怕她真能蹦跶到棺木上頭,多她一個也算不了甚麽。可問題是,諸人都清楚那是主家的小姐,加之她的哭鬧聲幾乎響徹雲霄,當下所有人都不由的停下腳步,楞楞的瞧著她。

賈璉楞是在冬日裏急出了滿腦門的汗水,急急的過來試圖安撫巧姐:“巧哥兒,你祖父要出殯了,你別胡鬧,快到爹這兒來。”

“不!要!”

要說整個賈赦府裏,巧姐只唯二賣兩個人的面子,其一是王熙鳳,其二就是賈赦。前者是她的親娘,且王熙鳳那性子,若真惱火了,板起臉來還是很嚇人的,再說了,王熙鳳也是唯一一個敢真的向巧姐動手之人。而後者,卻是巧姐的長輩兼玩伴,屬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那一種。其實,早在年後,巧姐就已經哭鬧著要尋賈赦了,那會兒先是有王熙鳳壓著,後來則是迎春等人皆陪著她,唯恐她鬧脾氣。等這會兒,真的要出殯了,卻是不能不讓巧姐出來叩拜。哪兒想到,她才一叩拜好,棺木剛剛擡出府門口,巧姐就掙脫了奶嬤嬤的束縛,跟個脫韁的野馬似的,直接沖過重重阻礙,一下子就掛在了棺木上頭。

“你走開!不要!走開!”

眼見那個討人厭的壞爹過來抱自己,巧姐憤怒的打開了賈璉的手,尖叫著說不要,待賈璉強行將她從棺木上扒拉下來時,巧姐瞬間換了個法子。

“爹!祖父他被人搶走了,爹把他們打倒,把祖父搶回來!嗚嗚嗚,爹,巧姐要祖父,要祖父!”

原本,賈璉是一頭汗水的想將這個闖禍精弄下來,卻完全沒料到巧姐說變臉就變臉,不反抗不說,還抱著他的脖頸,嗷嗷哭著祖父。賈璉原就悲痛,也是因著這段時間的事兒真多,加之到底已經出了七七了,再多的悲傷也慢慢的平覆了。結果,被巧姐這麽一哭,他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姐姐,姐姐,嗚嗚嗚,姐姐……”

原本跟在後頭的榮哥兒久尋不到巧姐,偏又聽到巧姐的哭喊聲,索性也跟著哭了起來。萬幸的是,榮哥兒小短腿,哪怕會走路了,在外頭仍是需要奶嬤嬤抱著的,且他的奶嬤嬤比巧姐那位靠譜多了,不僅牢牢的抱住了他,還一個勁兒的拿手裏的小玩意兒哄著。也因此,榮哥兒雖然哭,卻還算是正常範疇之內的。

“巧姐,你聽榮哥兒也哭了,你是當姐姐的,過去哄弟弟好不好?”出殯那是有規定時辰的,賈璉即便再悲痛,也不至於完全喪失理智,因而一面哄著一面抱著巧姐往後頭去,還不忘使眼色讓擡棺木的人先行離開。

到底是個孩子,巧姐最終還是被賈璉抱回了後頭,跟榮哥兒一起被塞到了王熙鳳所坐的青布騾車裏。賈璉叮囑王熙鳳和兩個奶嬤嬤仔細抱好了孩子,這才轉身繼續安排諸事。

青布騾車裏,王熙鳳也頗為感傷,又恐奶嬤嬤照顧不了巧姐,索性親自抱在懷裏,柔聲安撫道:“巧姐乖,祖父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臨走前,還說要巧姐乖乖的,不能闖禍,聽爹娘和祖母的話。”

“真的?”巧姐猶有些不信。

王熙鳳只得昧著良心道:“當然是真的,所以巧姐一定要乖乖的,還要幫爹娘照顧榮哥兒。”

“那祖父以後還會回來嗎?”巧姐歪著脖子想了想,又哭起來了,“巧姐不相信娘的話,祖父那麽疼巧姐,他幹嘛要走?不要不要,祖父不準走!”

“姐姐!”榮哥兒也哭。

巧姐以比榮哥兒高出一百倍不止的音量在騾車裏放聲大哭:“巧!姐!要!祖!父!”

最終,青布騾車仍隨著出殯的隊伍往郊外而去,只是巧姐那淒厲的哭聲,卻讓所有的哭嚎聲都顯得那般的虛情假意。

許久許久,久到巧姐的哭聲都微不可聞時,街口的幾輛馬車才緩緩的從另一頭駛了出去。隱隱約約的,從馬車裏傳來一聲嘆息。

“稚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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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榮慶堂內。

鴛鴦極為耐心幫賈母清洗了身子,又換上了一身幹凈的褒衣,並一床熏香過的厚棉被。待一切妥當了,她這才喚了小丫鬟送上今個兒的湯藥,親自端著藥碗,拿著小銀勺,一點一點的將烏黑的湯藥餵進賈母略有些歪斜的嘴裏。

賈母倒是極為配合,無奈她縱是願意配合,也難免有心無力。

中風癱瘓。

多麽簡單的四個字,卻飽含了多少的無奈之情?其實,嚴格來說,賈母這不算是完全癱瘓,而只能算是偏癱。如今的賈母,左半邊身子是全然無感知的,右半邊倒是有感知,卻沒甚麽力道,最多只能勉強將右胳膊擡起一些,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而她的那張臉,雖說因著年事已高,原就看不出年輕時候美貌的模樣,可原先還能讚一句天庭飽滿極為有福氣,如今卻變得半邊歪斜,醜得令人難忘。

當然,對於賈母來說,卻是讓她絕望了。

那一日,從昏迷之中醒來,賈母一開口,說出的卻不是往昔那清晰的語言,而是先流出了好些口水。在懵了許久之後,賈母才顫顫巍巍的向鴛鴦提出,要照鏡子。

擱在往日,這是連要求都不算的小事兒。哪怕賈母早已風華不再,她對於自己的容貌還是屬於比較滿意的。再說了,賈母房中使用的都是銅鏡,這銅鏡是不如玻璃鏡來得清晰,卻勝在自帶美化光環,哪怕容貌並不出眾,也不至於被嚇到。

可惜,那一日,賈母卻被自己鏡中的模樣給嚇到了。也是至那一日起,賈母房內再無一面鏡子,甚至連凈面的銅盆子都被換成了半大的瓷盆子。

不過,倒也因此意外的得到了一個好處。

王夫人跪求覲見賢德妃娘娘,哭訴賈母因著思念尚在牢獄之中的次子賈政,以至於中風癱瘓。據說,娘娘聽聞後,悲痛欲絕,間或不知誰將這事兒傳到了太上皇耳中,太上皇顧惜老臣遺孀,下令允賈母繼續住在榮國府中,直至賈母離世。同時,太上皇也將賈政氣死長兄一案暫且壓住,只命好生查探實情,萬不可冤枉了無辜之人。

消息一出,榮國府上下自是萬分喜悅,誰能想到,連聖旨都下了,實情竟然還有轉圜的餘地。說起來,還真是可憐又可悲,竟無人察覺,這是太上皇在同當今打擂臺,還道是自家娘娘在宮裏地位超然,不僅得以封妃,連太上皇的旨意都能求來。

待消息傳到王熙鳳耳中,卻只讓她冷笑連連。

哪怕是當人奴才的,也該知曉,老爺和老太爺之間該聽哪個。這可不是沒成家立業的小少爺和已當家做主的老爺,而是掌著實權的老爺和早已退位不問世事的老太爺。孰輕孰重,還不分明嗎?

且暫忍著,只待他日,榮國府上下抄家滅族!

不過,興許是因著太上皇執意如此,當今並未明著跟太上皇唱反調,只當並無先前的旨意,也再不催促榮國府諸人離開,更不再強求立刻對賈政處決。因著當今這般服軟的態度,太上皇似乎也自知理虧,亦不再出手。

事情就這般僵持了下去。

榮國府這頭,好藥好湯源源不斷的往賈母跟前送。王夫人倒是再不曾出現過,卻儼然一副真正當家人的模樣,不單將庫房挪為己用,更是屢屢向鴛鴦索要賈母的體己錢。鴛鴦自是不願意給,可架不住王夫人三番兩次的討要。雖說明面上,王夫人並不敢苛待賈母,可暗地裏要做些手腳,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了。

亦如今個兒。

“甚麽?你先出去候著,我這就來。”鴛鴦剛餵賈母喝完了今個兒的湯藥,便得了小丫鬟來報,說是王夫人有請。若擱在素日裏,她一早就同賈母說了,偏生如今的賈母受不得半分刺激,她也只得耐著性子先將賈母哄睡了,這才悄悄的走出房間,又命幾個伶俐的丫鬟守著,自個兒則是去了榮禧堂。

榮禧堂裏,王夫人擺足了賢德妃之母的架子,雖說能保住榮國府很讓她意外,可她卻是將一切都歸功於自己女兒身上。當然,能生出這般能耐的女兒,她本人也是功不可沒的。至於賈母若是沒了,他們會不會再被趕出去,卻不在她的思量之中。

……只待過個兩三年,她女兒定能誕下龍子,屆時誰還敢將他們這一房逐出去?只怕到時候當今一松口,再賜賈政一個國公當當,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而如今,王夫人卻仍有兩件事兒擱在心頭,不上不下的令她萬般難受。

其一,自然是賈政尚在牢獄之中。這若是賈政真的沒了,她自能扶持寶玉成為家主。反過來,若是賈政出來了,那自是向外頭證明他們這一房隆恩不斷。偏生如今,上不上下不下的,弄得王夫人頗為心神不寧。

其二,便是捏在賈母手中的銀錢了。

“鴛鴦見過太太,給太太請安。”

王夫人手捧著茶盞,眼神更是不曾往鴛鴦身上落,只是漫不經心的品著茶,好半響,才驚覺道:“哦,鴛鴦來了?起來罷。”

得了王夫人的允許,鴛鴦才敢起身,卻只不言不語的立在當場,仿佛她全然不是被王夫人特地喚來的,只一臉的淡然。

“鴛鴦,老太太如何了?”王夫人面對如此做派的鴛鴦,心頭自是有氣的,可她並不是真的將氣撒出來。說到底,想要處置鴛鴦何時都可,然要拿到賈母手中的體己錢,卻不是那般容易的事兒。為了銀錢,王夫人覺得,她完全可以暫時忍耐,不去追究鴛鴦的不敬之罪。

“老太□□好,大夫說,只消好生調養著,待過個一年半載的,許是能痊愈的。”鴛鴦低著頭,輕聲道。

“還能痊愈?那我倒是要瞧瞧了。”王夫人笑得一臉從容,只是隱約還是能從她的眼底裏看出那一絲不屑一顧。說實話,縱是不通醫理,也大致清楚中風癱瘓是怎麽一回事兒。王夫人原本是大清楚的,可自打賈母病倒之後,她卻還是循著慣例問了大夫。那會兒,大夫可是明確的告訴她,中風這種病癥是絕無痊愈的可能性,哪怕恢覆得再好,也絕不可能恢覆不到從前了。而對於賈母來說,所謂的從前也是病弱之軀。

“太太還有何吩咐?”鴛鴦自是知曉賈母的狀況,可她仍聽不慣王夫人的語氣。偏生,主仆有別,縱是心頭有著再多的不耐煩,她仍只能咬牙聽著受著忍著。

“今個兒,是那位赦大老爺出殯的日子。”

半響,王夫人才幽幽的吐出一句話,然就是這句話,卻是將鴛鴦唬了一大跳。當然,鴛鴦早就知曉了賈赦之死,這出殯的日子雖不曾告知於她,可明眼人都會去算。若是普通老百姓家,通常兩三日就會出殯了。富貴人家則相對而言會選擇多停留一段時日,畢竟要等親朋好友從四面八方趕來吊唁。而這個停留的時間,也要考慮氣候問題。若是夏日裏,縱是高價買了冰塊來鎮著,也放不了太久。反過來若是冬日裏,一般都會選擇多停留幾日。賈赦死於正月初二,又被當今特許以一等將軍下葬,自是必須停棺七七四十九日的。

“太太為何忽的提起這事兒?對了,太太可曾派人前往路祭?”鴛鴦定了定心神,她方才之所以被唬到,是因為忽的猜到了王夫人的用意。只是,她縱然猜到了,也不願從她的口中說出王夫人所圖謀之事。

“鴛鴦,你覺得我會派人去路祭嗎?唉,咱們府中一團忙亂,老爺又被關進了刑部大牢,我哪兒有心情去管旁人家中的事務?別說路祭了,縱是連吊唁,我都不曾派人去。”

說這話時,王夫人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幾乎看不出她究竟是何思何想,只是那雙眼睛,卻是終於落到了鴛鴦面上,似是在等鴛鴦開口。

鴛鴦心口一緊,這就是威脅上了?以吊唁和路祭作為威脅?忽的,鴛鴦覺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間或還有種可笑的意味。雖說榮國府已然分家,可分家並不代表就不是一個家族的了,事實上,寧國府和榮國府本也是一家,不過是祖上分家後,自成一府。饒是如此,寧國府先前沒了小蓉大奶奶,榮國府這邊還不一樣要去吊唁、路祭?

“太太,您終究是何意?還請明言。”

王夫人略一沈吟,旋即便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道:“聽聞老太太當年嫁入榮國府時,也是令人稱羨的十裏紅妝。之後,老太太當家數十年,掌管著偌大的榮國府,更兼老國公生前所得之一切賞賜,盡數由老太太所掌管。如今,老太太早已過了知天命之人,卻是不知究竟存了多少稀罕之物。”

這話已經很直白了,至少對於王夫人這個素來以活菩薩面孔示人的偽善人來說,已經是直白到不能更直白了。總不能真的讓她開口直接討要銀錢罷?

鴛鴦低頭苦笑連連,卻壓根就接不上一句話。

她不傻,她很清楚王夫人這是在跟她講條件,她這頭替老太太拿出銀錢,而王夫人那頭則派人前往吊唁和路祭。只是這樣的交易,豈不令人可悲可嘆,可笑可氣。

“既是今個兒出殯,太太不覺得說這話已經晚了嗎?”這會兒已是晌午時分,沒有哪戶人家會選擇在晌午之後出殯的,雖說鴛鴦不大清楚賈赦府中的情況,卻也知道這會兒只怕一切都已經晚了。

王夫人冷冷的看著鴛鴦,心底裏卻頗有些扼腕。

這事兒,倒不是她故意做鬼,而是因為榮國府確是一團忙亂。說實話,王夫人的身子骨也不如前兩年了,要知道王熙鳳先前幫她管了三年的家,雖說大部分時候只是在她身邊打打下手,可幹的事兒卻都是瑣碎至極又極為麻煩的那種。如今,王熙鳳走了,還順便帶走了好幾個能耐的管家管事,偏她這邊,李紈拿不出手,她也不願意予以重任,以至於不得不親自處理所有一切事務。

也因此,忘了賈赦具體的出殯日子。

“我也不想同你打馬虎眼了,直說了罷,公中庫房早已虧空無數,如今連下人的月錢都放不出來了。你且從老太太那兒暫支出兩萬兩銀子,放心,這可不是予了我的。府中上下多少張嘴,都等著吃喝呢。老爺尚在刑部大牢裏,最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更別說咱們去拜祭赦大老爺,不也一樣要送些東西嗎?”

鴛鴦抿著嘴一言不發,她哪裏會不知曉這僅僅是王夫人的托詞?先前,王夫人已經用各種各樣的由頭,從她手裏“借”走了不下五千兩銀子。所謂的借,這輩子還有指望還嗎?可偏生,她還不能不同意。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最終,鴛鴦選擇了敗退,不過她卻是額外提出了一個要求。

“兩萬兩銀子這麽一大筆錢,沒那麽容易湊齊。老太太身邊的現成銀票,最多只有三千兩。另外,我先予太太三千兩銀票,只求太太親自前往祭奠赦大老爺。餘下的那些,最多兩個月,我會陸續予您。”

王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鴛鴦,說實話,這樣的結果她已經預料到了。畢竟,除非是家裏做著大筆買賣的商戶人家,一般人手頭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這許多現成銀子。三千兩,實在是不算少了。至於兩個月的期限,也不曾超出她的耐心犯愁。唯一讓她略微有些為難的是,鴛鴦額外提的要求。

……親自前往祭奠赦大老爺嗎?

“太太,若是您無法應允,那我也沒有法子了。大不了,我跟府上的其他下人一般,拿不到月錢,也無需再做新衣裳。至於老太太日常要服用的湯藥,我會將藥錢予了賴大,讓他將所需藥材采買過來便是了。”鴛鴦不軟不硬的道。

話說到這份上,王夫人卻是別無選擇了。好在,大體上她算是滿意了,親自去祭拜賈赦,雖很是晦氣,可同這些銀子相比,卻顯得極為微不足道了。

交易達成,王夫人親自去了一趟榮慶堂,卻不曾拜見賈母,而是站在外廳,等從鴛鴦手中拿過了銀票後,這才坐上馬車,匆匆趕往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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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檻寺裏,王熙鳳頗有些今夕不知何夕。

去年她剛送走了秦可卿,哪怕今生的她並不像前世那般,親自操持秦可卿的喪事,可到底兩家的關系那般近,哪怕她有心躲閃,仍不可能避免的參與了全程。

而今年,她就送走了賈赦。

世事難料。

“娘,巧姐看到了,他們將祖父放在那邊的屋子裏。”巧姐哭了一路,這會兒連嗓子都是沙啞的。王熙鳳雖心疼,卻也知曉這是無可奈何的。誰叫巧姐年歲雖小,心眼兒卻一點兒也不比大人少呢?哄她祖父去了原處,她也就信了那麽一小會兒,回頭就尋出了破綻來,讓王熙鳳又無奈又好奇。

“巧姐,娘的好姑娘,娘知曉你聰慧得很,索性就跟你說實話罷。”

想了一路,王熙鳳也曾考慮過編一個像樣的謊話來哄騙巧姐。哪怕巧姐再聰慧,以王熙鳳心智,苦心營造一個亦真亦假的謊言,只怕連再精明的人,一時半會兒也看不破。只問題在於,她不想欺騙巧姐。

思來想去,王熙鳳終是決定同巧姐說出實情來,只是前提是,巧姐願意靜下心來聽她說,也願意答應她一個要求。

“娘?”巧姐抹著眼淚,啞著嗓子,滿臉委屈的看著王熙鳳。

“唉,娘可以告訴你實情,可巧姐你要先答應娘一個要求。等娘告訴你實情後,你不能再哭鬧了,你祖父不喜歡哭鬧的小孩子。”王熙鳳直勾勾的看著巧姐,她知道巧姐聽得懂自己的話。

果然,巧姐並不曾一開始就答應下來,而是思量了半刻後,才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道:“巧姐答應。”

“好。”王熙鳳頓了頓,旋即卻是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以最簡潔明了的方式告訴了巧姐。當然,她和賈璉乃至賈赦的盤算,是絕不可能告訴巧姐的,基本上,同巧姐說的,就是他們對外的版本。

榮國府分家,身為嫡長子的賈赦被迫帶著家人離開,二房不依不饒,除了祖宅他們還想要爵位,甚至連安家銀子都不放過……

說實話,王熙鳳很清楚,她這般說了之後,巧姐同榮國府那頭算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來了。然而,這就是她想要的。倘若一切同前世無異,榮國府離抄家滅族還有好幾年呢,到時候巧姐也長大了,王熙鳳不希望她的心肝寶貝兒還同榮國府有著哪怕一星半點兒的關系。事實上不止巧姐,等將來,榮哥兒長大了,王熙鳳也會將祖輩們的恩怨如實相告。雖說聖人有雲,冤冤相報何時了,可王熙鳳卻私心以為,有些人即便不打算報仇雪恨,也應當永生永世劃清界限。

“巧姐,你聽懂了多少?”

巧姐怔怔的看著王熙鳳,因著王熙鳳說的簡單,也不曾加那些晦澀難懂的詞匯,巧姐聽起來並不費勁,然而以她的年歲,想要完全理解這裏頭的恩恩怨怨,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娘,祖父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巧姐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祖父了?”恩恩怨怨暫且不說,巧姐最關心的卻仍是那個最疼愛的祖父賈赦。換句話說,想要她一笑泯恩仇也不難,只要賈赦再度出現,她一準兒忘卻同榮國府的一切恩怨。

可惜,並不能。

王熙鳳目光深沈的看著巧姐,半響之後,才斬釘截鐵的回答道:“是,巧姐的祖父再也不會回來了。娘不想騙你哄你,也不想讓你抱著不實際的願望。祖父,他已經沒了。”

巧姐抿著嘴,死死的抿著,眼淚一個勁兒的在眼眶裏打轉,卻堅持不往下落。

這副模樣落在了王熙鳳眼中,自是讓她心疼不已。只是,亦如她方才所說,她不想欺騙巧姐,更不想粉飾太平。半響,王熙鳳才將心頭的虧欠強壓了下去,冷聲道:“巧姐,你答應了娘的。”

“嗯。”巧姐重重的點頭,眼淚一直不曾落下。

然就在此時,豐兒匆匆打外頭跑來,帶著一臉古怪的神情,小聲的道:“奶奶,前頭說,榮國府的二太太來祭拜老爺。”

王熙鳳面色一沈,原就冷漠的神情,如今更是直接變成了滿滿的寒意。當下,王熙鳳冷笑一聲,道:“人在做天在看,做了這般罪孽竟還敢來祭拜老爺?哼,我倒是想看看,何為善惡終有報。”

既然人都已經到門口了,自沒有不相見的道理。當然,王熙鳳大可以由著性子將人轟出去,可比起這個,她更希望先將王夫人氣出個好歹來。論口舌之爭,天下難有比她更強者。尤其是,她這會兒正怒氣滔天。

“照顧好巧姐和榮哥兒。”王熙鳳丟下這句話,就拔腿往外頭走,邊走邊向豐兒道,“咱們就去好生會一會榮國府的當家太太,看看她究竟何時才能被閻王爺收了去!”

豐兒兩眼放光,身為王熙鳳一手教導出來的丫鬟,她可比紫鵑那個半路空降的強太多了。總而言之,她更能豁的出去,也更擅長把人心窩子裏捅刀。

鐵檻寺也不算很大,王熙鳳腳程快,加之又是帶著滿腔的怨憤,故而沒多久,就趕到了前頭,與王夫人來個面對面。

此時的王夫人,正坐在招待香客的廳堂裏,有一口沒一口品著老尼送上來的好茶,及至聽到腳步聲,這才微微側過臉來,卻冷不丁的看到王熙鳳沖到了她跟前。

“你這是作甚……”

話音未落,王熙鳳卻已擡手直接將王夫人手裏的茶盞打落,旋即退後兩步,帶著滿臉的愧疚無奈的道:“瞧我這毛手毛腳的,一不留神就打翻了二太太的茶盞。好在二太太素來大人有大量,必然不會同我這等子莽婦人一般見識。”

王夫人面色鐵青的瞪著王熙鳳。茶盞被打落,其實並不能傷到她,畢竟既是送上來給香客喝的茶,就不可能是滾燙的。加之王夫人也喝了有一會兒了,且又是冬日裏,她絕不可能被燙傷,卻因著這被打落的茶盞,失了顏面。

“王熙鳳!”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跟女神的小劇場:

蠢作者:女神麽麽噠,我忘記在赦赦死時推新坑了QAQ

女神:你還可以再蠢一點,真的。

蠢作者:女神麽麽噠,我決定今天推,然後在標題上放在醒目的“赦!大!爺!”。

女神:標題黨去死。

蠢作者:女神麽麽噠,也不是標題黨啦~畢竟今天要寫到赦大老爺出殯~~就是我懷疑……

女神:啥?

蠢作者:讀者會送我出殯→_→

女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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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言歸正常,推薦蠢作者2016年的新坑

女主歷史人物穿,男主賈赦,女主視覺言情文。文案是我隨手寫的,等正式開坑時,我會記得替換的。

愛我就收藏一個,群麽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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